修仙阳

努力成为一个正直有趣的好人

【卡朵】踏雪

    我从飞机上下来时正好起了一阵风,大西洋的西风强烈而湿冷,翻涌的冷气流几欲将我刮倒。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,扶着行李箱稳住身形,才继续向机场大厅走去。

    来接我的是陆婷,她和万丽娜一行人早在前些日子就到了哥本哈根。她说怕我一个人不认识路,万丽娜又要留在会场给李艺彤帮忙,才一大清早跑来接我这个红眼航班的乘客。

    在一群人高马大的欧洲人里找到陆婷并不难,她也很快发现了随着人潮涌出来的我。她徐步走到我的面前,自然地接过行李。

    “最近很忙吗?”

    “还好,能应付。”

    自三年前从团内毕业后,我便选择了隐退娱乐圈。重操起大学的专业,用这些年攒的钱创办了自己的工作室,尽管时常在世界各地满天飞,好歹也算过得充实。

    迫于队长的职责,我算是二期生里毕业较晚的成员,只记得在我离开之后,团内留下的元N人数便是一只手也数的清楚。在那其中,也包括早已登顶的李艺彤。

    她生命中最好的时光都留在那里,而在一年前,她终于为自己的偶像生涯画上了句号。毕业的演唱会和公演办的热热闹闹,但到底是传统偶像的底子和心性,她在毕业后不顾公司的挽留和粉丝的劝阻,毅然走上了和我一样的隐退之路。

    我曾问过她可否后悔没有像小鞠婷婷一样继续发展,但她也只回答我曾经的梦想已经实现了。仅此而已。我无意去深究彼时她指的梦想究竟是何物,正如当初的我在毕业后逐渐减少了和她的联系。但直到印着烫金字体的精致请柬送来,我才明白什么叫做回首已是百年身。

    对方是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圈外人,环游世界的旅行家。初次得知时我并不惊讶,毕竟想来想去,或许还是这样的人更适合她追求自由的性格。但看着“新娘”那一栏里写着那个熟悉的名字,终是有些难以言明的心酸。

    婚礼的地点定在北欧,在我印象中李艺彤提过很多次的地方。仿佛是为了表示对未婚妻的浓烈爱意,婚礼的时间也选在李艺彤的生日——恰好是北欧最冷的时候。

    我向来体弱,受不住这样寒冷的天气,时不时刮来的海风让我有些吃不消,因此在和陆婷寒暄完后,也是尽量抱臂缩在出租车的后座,不发一言。陆婷看出了我的不适,于是便也安静地凑过来,将我搂入怀中。

    我安然地接受了她的温暖,一如当初在团里的光景一般。我与她做了多年的室友,从2015年的换宿舍开始,到她的毕业结束。陆婷可以说是我在团内最要好的亲友,好到大家都以为我们互相有了情动了心,但表面的现象终究会骗人,就像草原内部潜藏的空洞,冰河之下封存的深渊。她的确有了情,但仅仅停留在友人的界限。我的确动了心,只不过这令人煎熬的对象并不是她。

    “婚礼还有多久开始?”

    “差不多了,应该能赶上。”

    “嗯。”

    “……你甘心吗?”

    没头没脑的问题让我懵了一阵,但在反应过来后,我也理解了陆婷的意思。

    “有的事情并不是你不甘心就能实现的。”

    “我只希望你不要后悔。”陆婷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。

    “从来没有开始过,又何来后悔之说?”

    陆婷大概找不到什么话再来安慰我,只能握紧我的手不再言语。我心知无法再继续这个话题,识趣地选择了沉默。

    异国的公路宽敞开阔,街道两旁是挺拔伫立的白桦,无声无息的落雪或是堆积在树枝的分杈上,或是一路蔓延到看不见尽头的远方,各色的景物被银装覆盖,不禁令我怀念起故土的万里雪飘来。

    我总记得曾经在某个地方的雪里和李艺彤做下过一个约定。那天的飘雪虽比不上彼此家乡的大气,也还是让我们这两个北方人感叹了许久。彼时的她已是个成熟的偶像,却总在我面前露出孩子的一面,雪里的她情绪高涨,眯着眼睛的满足表情让我忍不住想捏上一捏。而将这样的计划付诸实践之后,便是对方不满的眼神与变本加厉的单方面欺凌。

    “夭寿啦!李艺彤谋杀亲姐姐啦!”我一边躲闪,一边发出自己也听不下去的呼救。

    “好你个冯二狗,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!”李艺彤占着腿长的优势抓住我的后领,然后在还我没反应过来时将冰凉的手掌探了进去。

    温热的体温瞬间被她带来的寒气夺走,我挣扎着想逃离魔爪,却被束缚进更有力的臂弯里。地上的薄雪被打闹的我们踩成污泥,我在拉扯中瞥见这样的景象,脑中霎时闪过学生时期无意在书上读到的半个句子。

    应似飞鸿踏雪泥。

    “发卡,你要跟我去东北看雪吗?”我听见自己这么问她。

    “衣食住行交给你全权负责,答应我就去。”她依旧是插科打诨,漫不经心,“不过上海这两天不也难得的下雪了么,为啥不等外务结束回去看看?”

    “上海的雪太小。”

    “那成,等过年就去吧。”

    于是一等,就等到了现在。

    我和陆婷到达婚礼现场的时候,李艺彤已经换好了一身华丽的婚纱。昔日那张几乎朝夕相对的脸上化好了精致的妆容,繁复的裙摆重重叠叠,几乎将她装饰成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角色。

    “朵朵!你终于来了!”

    “久等了。”

    我露出自认为礼貌而温柔的微笑面对她,可当她的气味再度灌满我的鼻腔时,先前准备好的一切台词又失去了作用。熟悉的拥抱如约而至,将我困在本就不属于我的怀中,我将手轻放在她的脊背上,感受到这副躯体内沉稳有力的心跳。

    还是原来的那个她。

    我在沉默中这样想着,忽略了她不知在何时悄然放下的手臂,忽略了后面生涩的对白,而这样的境况,被突然出现的骚动和不远处走来的新郎打破了。

    我看见他的手自然地搂上李艺彤的腰,看见李艺彤望向她的眼神满是我没有过的温柔。这样似曾相识的温柔,我曾在多年前,在她看向另一个人的眼里见过。

    “既然如此,我们就先进会场了。”

    “好。”

    好巧不巧,先来的宾客们几乎坐满了整个会场,我们找到N队的成员们时,只剩黄婷婷的旁边留下一个座位。

    “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 “好久不见。”她含笑看向我,恍惚有了当年饰演的程语柔的影子,“路上辛苦了。”

    我又与她寒暄了一阵,了解到她进入娱乐圈这些年来过得辛苦却充实,名气虽比不上早早出村的小鞠,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。我与黄婷婷曾经同是N队的队长,在我们任期的那段时间,N队占据了御三家,也屠榜过神七。如今想来,当时的风头也是一时无两,所以此刻的久别重逢,也有不少战友重见的唏嘘之感。

    “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?”无法避免的,我们聊到了彼此生活的话题。

    “毕业之后尝试过恋爱,但果然还是不行,我这样的性格大概还是适合孤独终老吧。”我轻笑着回复,言语里半是玩笑半是真心。

    “你倒是也不着急。”黄婷婷了然地点头,继而从手包里拿出了一封精致的请柬,“我也要结婚了,就在半年后。”

    剧情的转折来得猝不及防,我呆愣地接过那封请柬,内心的惊讶与得知李艺彤结婚时不相上下。

    黄婷婷很早就公布了她有男友的事情,不只是她,小鞠也是如此。可娱乐圈的恋情如镜花水月一般脆弱不堪,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地做下这个决定。所以看着请柬里烫金的“新娘黄婷婷”五个字时,我仿佛有了身处梦中的不真实感。

    “你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这个?”

    “大概是看到这孩子终于得到自己的幸福,我也能够放下我的心结了吧。”

    “她……她们知道吗?”

    “她们还不知道。她也是。”

    “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?”

    黄婷婷没有再回答我。

    我和黄婷婷的关系说是亲密的战友,实际说来也十分微妙。我们自始至终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,在团期间却从未开诚布公地谈过半分。我们各自在主动与被动的情况下被同一个人拉到了一个世界线里,却无论如何也难以直面真正的对方。我无数次想迁怒于她,责怪她为何占有着李艺彤的喜欢却毫无回应,为何得到了这样的幸运却不知珍惜,为何拥有着一切他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却能当做熟视无睹。可冷静下来再想,归根结底,也不过只是一句不喜欢罢了。

    她没有义务去回应一个不喜欢的人,正如李艺彤没有义务像待她一般待我。

    “我想她早就已经放下了。”婚礼进行曲的声音突然响起,我的声音低沉,被掩盖在进行曲之下,“如果你真的想公平待她,就在离开前告诉她吧,她会接受的。”

    婚礼的流程是同样的繁琐,我无心于这样按部就班的仪式,仅将最后那句“我愿意”听了进去。这场婚礼的记忆本该到此结束,可在最后一刻,我看见李艺彤转身将手中的花束抛出,使其稳稳地落在了坐在第一排的我的怀里。还没有露出震惊的表情,还没有说出询问的话语,我听见她说:

    “冯薪朵,我希望你能永远幸福。”

    记忆打破了时间的樊笼,一路回溯到2016年的那个晚上。那个夏天,那个天台,那个穿着宽松的衬衫和层层塑料保护服的女孩说:“我吃了这一口,冯薪朵就能永远幸福。”

    可是,我真的已经很幸福了啊。

    眼泪失控地溢出眼眶,我低下头努力掩饰,却让咸湿的液体更加变本加厉地落在手中的捧花上。仪式已经宣告结束,我慌忙站起想立即离开,却被走下舞台的李艺彤拽住了手腕。

    “多大的人了,还哭,羞不羞。”她一边嫌弃地吐槽我,一边温柔地替我拭去我脸上的泪痕,“你不是说希望不管在世界上的什么地方哭,我都能给你递上纸巾吗?”眼前的新娘笑得灿烂,一如当初那个年轻的少年,“你看,我做到了。”

    回程的机票定在第二天的头班,我没有告诉陆婷要先行一步的决定,自然也没有告知李艺彤我的离去。

    酒店外的地面铺着薄薄的积雪,深夜时海鸟在地面上的停留,使有的地方显得凌乱不堪。离开之前,我正巧在大厅遇见了黄婷婷,她看了一眼我的打扮,只说了一句“路上小心”。

    我心有不甘,在无数次挣扎之后终于喊住了即将走远的她:“黄婷婷。”

    她身形一滞,停下脚步。

    “我希望你能永远记得,是你让她长大的。”

    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 积雪之下藏着一年的枯枝败叶,靴子踏在其上,不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。我从酒店打了一辆车直奔机场,看见远处海面上滑翔的飞鸟,猛地想起当年那句令我颇为在意的话。

    人生到处何所似?应似飞鸿踏雪泥。
    泥上偶然留指爪,鸿飞哪复计东西。

    年少的时候,在雪里同喜欢的人走到白头的言论流传极广,而在价值观形成的时期,这样的思想难免会在青春期少女的脑中生根发芽。即便平时再过漫不经心,心底却总是藏着这样隐秘的幻想。

    到了后来,知道了不是所有的城市都会下雪,不是所有喜欢都能说出口,甚至不是所有相互契合的灵魂能够相守终生。更多的故事,都被记录在那些伴随着雪与爱的记忆中,然后零落成泥碾作尘,再无人问津。

    我到最后也没能和她一起去东北,但在毕业后的某一个春节,我曾和她回了一趟她的故乡。

    外面的世界天寒地冻,我们快速地溜进屋内,双双窝在温暖的沙发里。

    她终是个不安分的孩子,即便是取暖也要将我整个揽进怀里。天光白雪,红泥火炉,她搭在我的肩上,安静得好像同居了多年的伴侣。

    “朵朵。”她轻轻吐气,惹得我发痒。

    “嗯?”

    “如果四十岁后,我俩还没结婚,就凑合着一起过吧。”

    她的声音软得不得了,压在嗓子里的低语透过耳膜勾住我的心弦,令整个心脏几乎都要为她颤抖。

    “但如果我们中有谁先结婚,那怎么办?”

    “那就把婚礼的捧花亲手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上。”  她换了一个姿势,将我更好的圈进怀中,“无论如何,李艺彤和冯薪朵,一定要永远幸福。”

    “好。”  我牵住她拥着我的手,惟愿此情此景是一场长醉不醒的大梦。

    “冯薪朵,我希望你能永远幸福。”

    可是李艺彤,我希望我们能永远幸福。

   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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